草根的时代16:学艺五年 大姐开裁缝店(八义集第一家女子裁缝店)
(1)学艺五年,满师开店
一九八八年五月一日,八义集逢大集的日子。
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后,在热闹呛人的硝烟中,大姐揭开了墙上的红布幔,露出了白底黑字的招牌——“春风裁缝店”。
自从五年前高中落榜下学,大姐一直暗下决心学一门裁缝手艺,经过几个寒来暑往,风雨无阻地在师傅家埋头学活、勤勤恳恳,终于出师了。
未来何去何从,大姐当时的选择有三个:一个是遵从师傅的意愿,继续跟师傅做活,师傅按件给开工资;二是去徐州、邳县的大服装店去打工,领取工资;三是自己开店。第三条路风险最大,因为一个女孩子创业,当时街里还是很少见的,还有一些世俗的偏见。
在亲邻怀疑的眼光中,大姐敢于坚持着自己的理想,大热的天跑前跑后,张罗着这家位于街北头的八义集镇第一家女子裁缝店——从买缝纫机锁边机、租房子、办营业执照、屋内布置,到裁剪平台的垫脚、店的招牌、案板加宽……都是亲历亲为。
正如《上海一家人》主题歌里所唱的,“要生存,先把泪擦干,走过去,前面是个天……从来女子做大事,九苦一分甜……”两年后,看到热播的这部连续剧,从主角若男的身上,我总能看到大姐当年的影子,虽然年代相差了50年,但她们同是用自己的裁缝手艺,抛头露面,支撑起了整个家庭。
站在这间真正属于自己的店前,大姐望着街头的阳光灿烂,人流如织,心中别有一番感慨:终于等到这一天了,这是一个值得刻骨铭心的日子。
在师傅家学活时,因家里平时没有多余的钱、物给老师傅送礼,既不想让人看不起,又想多学一点活,中午别人吃饭的时候,她一个人总在缝纫机前默默的踩着机子,或是翻捡着线头,希望以自己的勤快、细心和懂事,争取师傅的好感,早一天出师。
家里农活再忙、自己肚子再饿,她总是第一个来,最后一个离开铺子,打水泡茶、扫地擦洗等杂活,别人避之不及,她都是抢着干,实在没有事了,就静静的站在远处观察师傅裁剪划线,看在眼里记在心里,后头避开人再反复尝试,趁着老师傅心情好的时候,旁敲侧击打听一些技巧。
不过,老师傅实在是太保守,或许是私心比较重,一般不教徒弟太多的技术,只让他们做一些重复性的劳动,等于替自己无偿打工。好几个师弟师妹,因忍受不了老师傅的刻薄、固执,而纷纷中途离开了。而大姐却一直坚持了四年,只为了今后能独立撑起一片天空,分担家里的困境。
当大姐向老师傅提起,自己要出师,打算在街头开个裁缝店时,老师傅扶了扶厚厚的老花镜,感到又惊讶又好笑。惊讶的是,小小的姑娘竟有这样的志向,自己干了一辈子的缝纫,十里八乡也算有了点名气,也没敢在街头挂牌开店,仅仅在家里私下里帮着乡邻做衣服。
好笑的是,小姑娘虽在这里五年多,可自己平时口风做派都严严实实的,没教她什么活啊,她凭什么出师单干,这不是开玩笑么?可回头细想一下,这几年来,小姑娘俨然成了铺子里的熟手,不仅能揣摩自己的意图,按着裁样把活儿做细做好,还能带着其他几个学徒一起干。
铺子里有了她在,自己心里总是很踏实,不需要太操心,通常是晚上裁剪好,其他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她处理。这几年来,在她为首的四五个学徒帮衬下,自己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,六间新房和一个崭新的院落起来了不说,还积累了一笔不小的存款。
见大姐坚持着要离开铺子,老师傅深思熟虑几天,亲自登门,向我父母表达了自己的意思:大姐眼下的活儿虽学得不错,但距离独立开门市的火候还不够,自己想手把手再教她几年,把压箱底的手艺都传授给她;此外,从今往后,大姐就不再是学徒了,算在铺子里帮忙,每月给工资,外加逢年过节给添置几身衣裳。
父亲听了赶紧应允,心说大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,翅膀没硬就要离开师傅单飞,开店这么大的事情,不经家人商量,就冒冒失失地干,那还成?
平时一向不拿主意的父亲,借着老师傅的来访请求,和母亲一道给大姐做思想工作,大意是:吃水不忘挖井人,不能吃饱了饭赶厨子,再说,师傅答应进一步教手艺了,还有月钱,咱们顺着台阶下,再干上几年再说。
大姐一时也无言反驳,想想缝纫这手艺也是学无止境,重回铺子在磨练一段时间也成,况且师傅说得也很中听。同时,她开始留心搜集订阅一些裁剪、时装、毛衣编织方面的杂志和文章,晚上回家后在煤油灯下细细研究。
可自从老师傅知道大姐“脑后长了反骨”后,虽暂时说服了这个得意门生继续领着其他学徒帮自己做活,可心里却有了排斥疏远之心。不仅平日里指桑骂槐的唠唠叨叨,量体裁剪也是刻意避开,老让大姐干一些新学徒的杂活,而且约定的月钱和新衣服,也“糊里糊涂”的忘记了。
几个学徒都有点看不下去了,劝大师姐早点离开单干算了,老师傅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,时时处处简直是在刁难她。可大姐心地善良,仍和以前一样勤快,人前人后,从不说师傅半个不字,又真心实意帮衬着老师傅大半年多,感觉对师傅的“教诲之恩”报答差不多了时,她这次,终于要坚决的离开了——只为蛰伏心中许久的梦想。
(2)刚开店就遇到碰瓷的
开店一周了,三个集市日,陆续只接了五件做衣服的活儿。
万事开头难,大姐知道自己必须学会等待,耐得寂寞,毕竟这是女子在街头开的第一家裁缝店,没有口碑,也没有名气,只有让时间来证明自己的能力、热情和信誉。
这天开门没多久,就迎来了一位来取衣服的顾客。她个头不高,黑脸膛,四十岁出头,胖墩墩得像一座小山堵在了店门口,眼神透着精明,从新烫的乱七八糟头发和涂抹黑黑的眼圈来看,就知道是一个希望赶时髦、反而显得有些庸俗的外村人。
大姐客客气气地把熨好的衣服递给她,要她穿上试试。
只见她并不急于试衣,而是拿着衣服翻来覆去地瞅,把领子、袖子、边边角角看了个仔仔细细,时间不长,就听陡然喝了一声,“这衣服俺不要了,给俺做坏了,退俺钱吧!”
正在裁剪的大姐听了大惊,拿起衣服仔细检查一番,“大姨,这衣服没毛病啊?怎能说不要就不要啊?”
“怎么没毛病,和俺想的样式不一样,俺不要了!”胖女人尖声叫道,“街坊邻居啊,你们来看看,她做坏了俺的衣服,还不赔钱,这样的手艺,哪能在街头开店?”
大姐的心儿砰砰直跳,第一次碰到这种阵仗,难免有些慌张,但再次检查了一下衣服,确信是按胖女人的要求做的,怎么会有问题?这衣服就是前天上午送过来的,一天就接了一件衣服,这女人围在店里絮絮叨叨说了半天,对裁剪、跑线、翻领、甚至订扣子的要求,说的一五一十的。
大姐唯恐记得不全,还用笔记本记了下来。翻开日记本,确实是比照要求精心做的,没走样啊!于是,她镇定了一下情绪,耐心争辩,“大姨,您先不要生气,您看,您前天过来送布料时,提的要求,俺都记录下来了,你对照再细看看,衣服有不满意的地方,俺可以帮您改,不要钱都行,可您不能说俺把您衣服做坏了,俺店虽是新开,可也是规规矩矩做活啊!”
“黄毛丫头,还规规矩矩地做活,好大的口气!你今天说到天上,俺衣服也不要了!赶紧退钱,俺还得赶集去!”胖女人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。
“那也不能听你的一面之词,让大家评评理,如果都说衣服的做工有毛病,那俺该赔布料赔布料!”说罢,大姐把那件有争议的衣服,拿了出去,散给围观的街坊及赶集的人看,“各位叔叔大爷,婶子大娘,你们都凑近看看,这衣服到底有啥毛病?”
有爱看热闹的街坊闲人,聚拢过来,看罢多时,得出一致结论:衣服没毛病,是胖女人故意来找碴。众人纷纷要求,胖女人老老实实把做衣服的钱付了,拿衣服走人,别耽误店里做生意。
“你们街里的,合伙欺负乡下人,告诉你们,姑奶奶也是天天抛头露面的,俺不怕!”胖女人恶人先告状,见讹诈不行,气急败坏地直嚷嚷,“今天不赔钱,俺还不走了,看谁能飙(biao,方言,比得过)过谁!”
气氛有些紧张。有几个知近的邻居低声劝大姐让一步算了,遇到这样的泼妇,还真能在大街上,和她撕开脸吵?
大姐心想头一次开店,就遇到这样不讲道理的主儿,真是倒霉。但眼下的形势还不能硬呛,和气生财嘛,毕竟自己的店面还是要在街里常开的,围观的人越来越多,影响也不好。
想到此,缓了缓语气,“大姨,您也别吵了,俺赔您一块布料吧,就当没有接这个活,行吧?别耽误您赶集了!”
“不行,今天不退钱就不行,”胖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,抓起了那件衣服,用力撕扯几下,见没坏,用力掼到地上,连踩几脚,“布料俺不要了!就要钱!”就在大家纷纷指责她时,胖女人破罐子破摔,突然坐在店前、手摸脚脖子,撒泼起来,吵闹声吸引了更多的人群。
大姐见了又气又急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自己做错了什么?怎么新店没开几天,就遇到这样难缠的人?
“布料做坏了赔布料,哪有赔钱的道理?”、
“错不在裁缝店…..这人故意来找事的,这不明显碰瓷么。”
“理她个球,就想赖人家钱!”
显然,围观的众人也都意识到了,这胖女人是故意来胡搅蛮缠的,肯定是买了布料不满意,在布摊子退货不成;借着裁缝店做衣服的机会,想栽赃给裁缝,说衣服做坏了。
“咦,这坐地上的不是南头老裁缝家的亲戚么?上次喝喜酒和老裁缝坐一桌的。”围观人群中突然有人提了一句。
“嗨,大家别围着看了。老话不说么?教会徒弟、饿死师傅。这是师傅在给女徒弟出难题啊,人家开业,他不来庆贺倒也罢了,还撺掇忍来挑事儿,没意思。”
大姐这时,也认出了这个中年妇女,正是裁缝老师傅的表侄女。
见被众人认出,胖女人拿起衣服,灰溜溜地从人群中挤条缝隙钻走了。
大姐长舒了一口气,但她意识到,这仅仅是开店考验的开始,未来的路还很长、很难。


